初代不婚女性,过得怎么样了?
自梳女。
一个常被影视作品渲染出传奇色彩的女性群体。在镜头的描述里,她们反抗传统父权,拒绝包办婚姻,做女工,下南洋,反哺家乡建设,甚至支援革命。
百年前的封建语境下,她们宣布终身不嫁,集资购买房产,共同度过晚年。
广东地区将上了年纪的女性称为姑婆,自梳女们集体生活的场所,也被称作姑婆屋。最鼎盛时期,一间姑婆屋中同时居住着300多位自梳女。
艺术家浦潇月在文献中接触到了这群女性,深感震撼。她花费两年多的时间,走访了广东现存的12座姑婆屋,对其中7座建筑做了系统的扫描记录。后来她说,这是一场漫长的祛魅的过程。
自梳女成为记忆里的名字,而这背后折射的独身养老、经济自由等问题,经过百年时间流逝,依旧保持新鲜。
或许,我们可以从姑婆屋的存在与消亡中,找到新的答案。
自梳女,顾名思义,就是自己梳起头发,自立门户。与之对照的则是传统女子出嫁时,长辈为她梳起长发,祝她儿女齐全,从此身份被落进夫家。
1997年,电影《自梳》上映,杨采妮饰演的少女意欢,为了逃避买卖婚姻而选择自梳。老一辈的自梳女为她举办仪式,口中念着祝词:
“一梳福,二梳寿,三梳自在,四梳清白,五梳坚心,六梳金兰姐妹相爱,七梳大吉大利,八梳无难无灾。”
祝词与丈夫儿女毫无关系,似乎只是对女子本身的美好祝愿。
事实上,自梳的历史要追溯到明朝。19世纪末,珠三角地区缫丝业兴盛。相比于被家事所累的已婚妇女,工厂大量招聘20岁左右的未婚女工。
许多女子因此自梳,保持单身,以求进入薪水颇丰的工厂打工。资料显示,抗战前,佛山市西樵镇有个简村,连续8年没有出嫁过一个女子。
上世纪30年代,经济危机波及缫丝业,大量女工失业。部分自梳女坐上南下的船只,前往新加坡、马来西亚等地打工。在当地,她们多是做“住家工”,也就是后来的“妈姐”。
在广为流传的视频资料中,自梳女往往被设计成传统女性的对照组。
1984年的香港纪录片《自梳女》中,70岁的自梳女凤竹姑对着镜头哈哈大笑:“结婚有什么好的,儿女都是吵闹着跟你,自己在这里(姑婆屋)不知道有多好。”还有一部同名纪录片中,98岁的自梳女伦松胜十几岁下南洋,上世纪八十年代回国时,带回了20万元。
90年代的新加坡纪录片《梳起的岁月》也有类似的场景。祖籍东莞的自梳女香姐15岁就到新加坡做工,不仅陆续寄钱回国帮弟弟盖起房子,还供着侄子读书,寄钱给侄子们办婚事。
在想象力的渲染下,自梳女被理所当然地贴上一个标签:第一代独立女性。
浦潇月曾经也是这样的看法。2020年初,她还在国外念书,临近毕业,她在一门课程中读到了有关自梳女与姑婆屋的资料。自梳女的话题不算新鲜,作为她们集体生活使用的姑婆屋,却常常被一笔带过。抱着好奇的心态,浦潇月开始搜集更多资料。
只是,国外网站上有关自梳女的记载不多,大多还是国内学者的研究成果,她的选题被迫搁浅。
回国后,浦潇月一直记挂着这群女性。她是影像创作者,想着或许可以去到现场拍一些影像资料留存。谁也没有料到,这一去,自梳女群体在她的人生叙事中,占据了不止两个年头。
她多次提到,这次调研更像是一场漫长的祛魅的过程。
“她们的确是封建时期的独立女性,但并不是今天理解的独立女性,她是封建环境下有着被动前提的独立选择。”很多文章会将自梳女刻画成反抗男权的标杆,浦潇月却认为,这样的表述过于片面且有误导性。
剥开艺术的外衣,这是仅凭文本阅读,难以感受到的鲜活且沉重的历史叙事。
浦潇月田野调研中
当地村民划船带她去岛上寻“梳起石”(见证自梳女梳起仪式的石碑)
浦潇月调研的第一站,是冰玉堂。
冰玉堂始建于1950年,由下南洋的数百位自梳女筹资建造,用于供养离世姐妹,也是为回国的姐妹留一个落脚之处。因有南洋同乡会与本地政府的协助,是当前最有名气且保留最完整的姑婆屋。
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,远渡重洋的自梳女们陆续回乡,冰玉堂经过多次重建。2000年,自梳女们立下了产权移交的集体遗愿,待她们百年后,冰玉堂将交予沙头村福利委员会。
2012年,冰玉堂文物展览馆在冰玉堂原址上落成,时至如今,展馆里保存着各处搜集来的有关自梳女年轻时的照片、手工艺品等物件,供游客参观。浦潇月在搜索引擎键入“姑婆屋”的关键词,跳出来的也多是这座展览馆的资料。
浦潇月却认为,冰玉堂并不是最有代表性的姑婆屋建筑。“(冰玉堂)内核是传统闽南风格,外表却具有南洋风情,再加上它有海外同乡会几百人的资助,建成时间相对较新,建造条件其实是凤毛麟角的。”
事实上,当浦潇月走进冰玉堂内部,建筑本身的生活痕迹已经所剩无几。冰玉堂的分区功能大致留存,但卫生间已经扩建为游客使用的公共卫生间,厨房也因为有综艺节目在此取景而被拆除重建。
更何况,不是所有自梳女都有漂洋过海的魄力与机会。那些留在国内的自梳女们如何在姑婆屋里生活,更贴近我们的认知,却往往被文艺作品忽略。“她们可能被理解成了一个没有故事的群体。”
浦潇月想要知道这段故事,就必须自己亲自挖掘。就这样,浦潇月走到这次调研的真正起始点,一道道难关,也随之迎面走来。
首先就是寻找这类自梳女筹建与生活的姑婆屋。
大部分姑婆屋已经不再有人居住,再加上城市规划的更新,很多街道都换了新名字,更改了走向。按照文献中的地址去寻找,多数情况下都是失望而归。
“我们把调研重心移到姑婆屋这个事情上,已有的文献对我们的帮助就非常少。我们就只能到了现场以后,网式地采风。”每当这时,浦潇月就要感慨,幸好农村是一个熟人社会。
比如西樵有一座姑婆屋,文献中记载名为益善堂。
浦潇月拿着益善堂的地址,地图指到一个区域。“地址上是有具体门牌号的,但是这个区域在地图上都是错的位置。”她只好挨家挨户敲门,问大家有没有听说过姑婆屋。
巧合的是,附近还有座尼姑庵,浦潇月数次都被村民指向这座尼姑庵。“本地村民对自梳女的理解比较模糊和广泛。不同于学术中的定义,很多本地人认为,没嫁人就是自梳女。”而这也是如今看来,“自梳”在学术与现实交流中的区分所在。
从学术上讲,只有经历过自梳仪式,才能被称作自梳女。但广义上看,形婚、拒婚,或者没有任何形式但最终都能实现不与男性同房同居的行为,都可以被称为自梳。
浦潇月对此习以为常。她和团队的伙伴在周围折腾了好几圈,终于在问到一家饭馆时,僵局被打破。饭馆老板对她们说,自己曾经就住在姑婆屋所在的那条街。
那天恰好没什么生意,老板开着车,带着浦潇月几人前往记忆中的路口。在一条隐蔽的巷子深处,浦潇月找到了那座益善堂。
“这条街很深,姑婆屋在街道最南边顶头的一条死胡同里。”记忆的遗忘被寻路的过程印证,浦潇月说,“我们走到(街道)北边的时候,再问北边的这些人,他们都不知道南边有座姑婆屋。”
就在益善堂中,浦潇月见到了芬姐。
益善堂的大门没有上锁。
肉眼上看,益善堂的外观没有明显败损痕迹。但更加高大的建筑体积,以及门窗上的雕花,让它与周围房屋有些分别。往里走,佛堂里有一套十分完整的佛像,但佛像相对较新,“老的那一套已经被偷掉了”。
芬姐每天都会到佛堂上香,上午一次,下午一次。她今年四、五十岁,一直未婚,广义上算最年轻的自梳女,如今在义务打理着这座益善堂。
芬姐家与姑婆屋比邻而居,年轻时也在姑婆屋中住了几年,浦潇月推测,这可能跟芬姐选择自梳有直接关系。
浦潇月和芬姐打招呼,说自己是来做文化记录的。芬姐和家人有些警惕,浦潇月猜,是之前的偷盗者伤害了她的信任。
芬姐的家人态度不屑,问浦潇月,做这个事情有什么用,有什么可拍的。本性善良的芬姐却选择帮助眼前这个闯入者。
搜朴纪录片工作室供图
益善堂最初由西樵山脚下杏头村的4位自梳女集资筹建,占地300平米有余,分为南北两个部分。南边因为有芬姐时不时地收拾,保存得比较干净。北边漆黑一片,堆着碎瓦木头,外人很难进入。
芬姐领着浦潇月,打开北边房间的门锁。她一边走,一边介绍姑婆屋的布局。得益于芬姐曾经在此生活的记忆,姑婆屋承载的功能从文献里走出,一点点与眼前的断壁残垣达成连接。
如今的益善堂
佛堂是自梳女们拜佛的场所,有时也被用于特殊节日的吃斋。文献记载,由于各地习俗不同,供奉的神灵也不尽相同,基本上都会信奉龙母、妈祖等女性神仙。
以西樵为例,这里的自梳女普遍尊奉女神化的观音菩萨。当地的传说里,观音曾化身为独身公主,不仅敢于抗婚,还舍身救父,最终得道成佛。这样的故事对于自梳女群体,有极大的精神鼓舞。
祖堂是供奉牌位的地方。大部分姑婆屋实行买位制,即交付一定数额的金钱,就能预订一个在姑婆屋中的床位,也对应着去世后的灵位。
不同姑婆屋的买位钱也有差异,有的是固定数额的金钱,有的可以赊一件首饰。不是所有自梳女都能付得起买位钱,当然,也不是所有买位的自梳女都会住进姑婆屋。
浦潇月介绍,百年来,在益善堂买位的自梳女有300多人,最终住进来的也不过100余人。
自梳女们交上买位钱,更看重的是去世后的供奉。封建时期,珠三角地区对身后事看得很重,出嫁的女性去世后可以葬入夫家祖坟,未婚女性却不被自家祖坟接纳,无人供奉。自梳女们只好选择在姑婆屋中,安放自己的灵魂。
浦潇月注意到,所有人的名字都是娟秀的毛笔小字,成排地写在一张纸上。在世的姑婆名字上会贴一张红纸,逝世后则将红纸撕下。这些名字的排列没有轻重等级,不同于宗祠中的论资排辈。也就是说,姑婆屋中并没有等级划分。
再往里走,是姑婆们的卧室。益善堂的卧室早已破败不堪,芬姐对浦潇月介绍,这里曾经有隔板,将房间分成一个个小的隔间,每个姑婆都有独立的空间。
最高峰时,有30多位自梳女群居在益善堂中,直到15年前被闲置。最后住在这里的几位姑婆中,最高龄有107岁,据说极爱抽烟,酷爱弹烟头。
还有一个重要的区域,厨房。姑婆屋中的厨房非常大,灶口一排排地排列着,浦潇月甚至在一座姑婆屋中看到40多个灶口,场景十分震撼。
每个姑婆都有属于自己的灶口,在浦潇月看来,这正是姑婆们个体性表达的空间遗留,“可能今天晚上她想再吃一顿,或者是其他姑婆吃的时候她不饿,她之后再加一顿,都可以。这种方式代表了姑婆们那时的一种自由程度,如果她嫁人了,在一个传统的家庭结构里,她可能就没这么多自主性。”
两年多时间,浦潇月走访了广东地区的12座姑婆屋,其中有的姑婆屋变成了素食餐厅,有的被改造成历史陈列馆,原本的面貌已经模糊。除去这部分建筑,浦潇月集中扫描了7座已经荒废的姑婆屋。
她发现,姑婆屋的功能分区大致相同,但因为地理区域等原因,姑婆屋中的习俗有些差距。比如西樵一个名为龙华洞的姑婆屋中,入住的自梳女需要举办拜师仪式,而在益善堂中,就没有这样的习俗。
百余年来,数以万计的自梳女们在姑婆屋中群居生活。她们中,有人依赖早年积蓄,有人领着低保,也有人会外出做工、摆摊,甚至靠帮别人看孩子赚取收入。
有些时候,姑婆屋中会定期举办集体活动。在特殊的日子里,姑婆们的亲戚还会来姑婆屋中看望她们,一起吃斋饭。
姑婆生病后,同居的姑婆会照顾她。去世后,则由其他姑婆或养女来收拾遗物,操持丧仪。
浦潇月将姑婆屋的存在,比喻为一种“智慧”。姑婆们无意与传统观念对撞,更像是在“男大当婚女大当嫁”的旧习中撕开一个裂缝,姑婆屋就扎根在裂缝中,与主流观念一起生长。
她们一生独身,却不反抗婚姻制度。早年间,广东还流传着“不落家”的做法,即女子与丈夫结婚后,一直在娘家生活,只有去世后才会迁入夫家祖坟。电影《自梳》中也有类似的表达,自梳女阿焕为了死后有人祭拜,选择了“买门口”,给婆家一笔钱,买一个葬入其祖坟的名额。
与自梳的姑婆们日渐熟悉后,一位姑婆还问起26岁的浦潇月什么时候结婚,记得邀请她去喝喜酒。
诚然,自梳女们勇敢地选择并接受了曾经的选择,但时代的局限性也无法避而不谈。“对于自梳女而言,她们一直是矛盾和挣扎相伴的人生状态。”浦潇月说。
很多个有关自梳女的纪录片中,总会出现一个画外音:“你后不后悔自梳?”
得到的答案五花八门。有的姑婆将自梳形容为“傻事”,“为了父母兄弟,换来半世的孤独”。有的姑婆无所谓,“顾好自己就行了”。还有姑婆反问提问的人:“后悔有什么用?”
与姑婆们交谈时,浦潇月不愿去问这样的话题。“我觉得意义不大。你得到的答案并不能真实地代表这个人当时选择背后的复杂性,以及她回看当时的选择,如今心理的复杂性。”
比如在西樵的儒溪村,浦潇月就听说了一个故事。
一位90多岁的阿婆讲,她的姑姑曾是一位自梳女。阿婆祖上条件不错,姑姑决定自梳时,西樵当地自梳风气鼎盛,姑姑的决定因此没有被过多阻拦。
家里为姑姑举办了十分风光的自梳仪式,对照着传统婚礼,摆了好多桌酒席。怎料自梳没几年,姑姑遇到一个想托付终身的男人,于是想要结婚。而她结婚的打算,反而遭到家里铺天盖地的反对。
事实上,封建语境下,自梳对女子来说是另一道禁锢。一篇研究自梳女习俗与信仰的文献中如此描述:“自梳女并不能完全摆脱封建秩序的控制,极端的守节主义者甚至成为了女性追求贞节牌坊的推手。”
姑姑对自梳的反悔,让家族因女儿“破戒”而蒙羞,为了和男人结婚,姑姑选择与家里决裂。但最终,浦潇月还是听到了一个“大团圆”结局——姑姑生了孩子,孩子让两家人的关系得以缓和。
很多人将自梳女涂上浪漫色彩,猜测自梳女终身不嫁,是没有遇到想要共度余生的人。现实来看,情况要复杂许多。
早年间,广东地区有着“阻头不便,跨头不祥”的说法。哥姐没有嫁娶,弟妹就无法结婚。姐姐为了不“阻头”,就只好梳起,宣布终身不嫁。浦潇月接触的自梳女中,多数也都是家中长姐。
另外,桑蚕纺织厂的兴起,也让女性成为家庭可靠的劳动力,有些女孩甚至可以凭借高超的缫丝手艺,以一己之力承担全家开销。浦潇月听说有一户家庭,家中有四个女儿,父母就安排两个女儿嫁人,两个女儿自梳,去做纺织工作。
番禺江中的海心岗
广州番禺南亭村旁曾用于举办自梳仪式的小岛
经济自由后,部分女性的自我意识觉醒,有些家境良好的女孩,因此拒绝步入婚姻。
阿转是浦潇月遇到的最有“个性”的自梳女之一。浦潇月接触的很多自梳女名字中都带有“弟”或者“娣”字,阿转不一样,她有个很好听的名字,梁转喜。
阿转有三个哥哥,是家中最小的女儿,十分受宠。阿转还告诉浦潇月,自己小时候都喝铁罐牛奶来补身体。
19岁时,阿转选择了自梳。浦潇月问她原因,阿转回答说来提亲的人都看不上。但据浦潇月观察,事实未必是阿转口中的轻松模样。
和阿转打交道时,浦潇月听过很多次村里人叫阿转的外号,带着方言中“眼睛有疤”的意思。
小时候,阿转的眼睛受过伤,留下伤疤。此前有学者记录过,某些姑婆自梳的理由是觉得自己相貌不扬,干脆决定不嫁,不进入婚嫁的条件评估流程。浦潇月因此猜测,阿转或许也有类似的顾虑。
自梳的日子里,阿转做过很多份工作。她没有下过南洋,也没有进入纺织业,“她是一个很大条的女性,没有纺织女工的那种细腻感”。年轻时,阿转做过水泥工,也去割过禾,自我介绍力气大得很。如今阿转86岁,浦潇月见到的依旧是一个精力十足的老太太,整天在村里各处转。
她有自己的房子,平时起居、做饭都自力更生。但由于广东地区的宗族观念较为浓厚,阿转家周围住着的都是她的宗亲,平日里,她的侄孙们时不时就会来看望她。
浦潇月是北京人,成长环境中很少见到如此密切的宗亲关系。她和姑婆们聊过这种类似看顾的关系,姑婆们却很坚定地认为,侄孙家也是“人家家”。“你还是自己过,你也是自己家,人家家里有时间了才会过来看你。”
很多自梳女为了晚年老有所依,会选择收养孩子,大多是被弃养的女孩。
浦潇月遇到过一个自梳女的养女,浦潇月称呼她为“三姑婆”。三姑婆今年95岁,结过婚,也有孩子。丈夫去世后,她独自一人生活。
在三姑婆的卧室中,至今仍挂着养母的照片。今年中秋节时,浦潇月恰好在三姑婆家中拜访,浦潇月问她,怎么不出去拜神。
三姑婆对浦潇月说:“以前老母(养母)跟我讲,她去世以后就在门口上香就可以了。她说,只要在门口上一支香,她就可以找到回家的路。”
如今,姑婆屋已经成为历史中的名字,随着时间更迭,不想嫁人的女性也不需要再举办自梳仪式。还在世的自梳女搬出了姑婆屋,部分人住进养老院,浦潇月接触的20余位自梳女,则选择了自己独居。
她说,孤独是自梳女晚年的常态。但回头去看,未婚与孤独之间,也未必能画上等号。
浦潇月计划着,要以扫描的姑婆屋模型为基础,做一款交互类型的空间探索游戏,玩家可以沉浸式体验生活在此的姑婆的故事。她希望,能在记忆消逝前,把这段精彩的过往在电子世界中永远留存。
2023年9月,浦潇月第四次去往观音堂。这是广东肇庆现存历史最久的一座姑婆屋,始建于清道光年间。鼎盛时期,曾有100多位自梳女在此居住。
文献中形容肇庆观音堂“建筑年代、现存规模、古建完好程度诸方面,在省内实属罕见”。
寻找观音堂的过程,艰难且复杂。最终位置指向了一片被列入拆迁规划、满眼荒唐的野树林。
浦潇月大着胆子向里摸索。走过几处垃圾堆和废弃房屋,终于看到一座小楼。后来她才意识到,这就是观音堂。
2006年的文献中描述观音堂占地面积约500平方米,留存有门楼、祖堂、佛堂、紫薇厅、厨房、大厅等建筑。佛堂明间檐下镶嵌着清道光28年杨霈题名的“观音堂”石匾额,还有一棵百年铁树站在庭院里,古朴秀雅。
浦潇月没有看到这些场景。原本的石匾早已被人盗走,只留下一个空洞洞的窟窿。建筑本身被施工板挡住,不见雅致,只有破败。只剩堂中一座观音像,静静地坐在那里,确认着姑婆们在此生活过的痕迹。
佛堂的一侧摆着一张木板床,床上被子规规矩矩地叠着,林子里蚊虫太多,床上还悬着一个蚊帐,蚊帐外摆着两口锅。这张床属于一个男性流浪汉。
上图:观音堂佛堂中的观音像与佛龛
下图:流浪汉在观音堂院内支起的锅
前后6次探访观音堂,浦潇月了解到,这里一共生活着8个流浪汉,都是男性。
“我觉得很有意思的是,他们都是某种程度上被主流社会边缘化的群体,只不过一个是封建时期的女性,一个是当代的男性。他们的社会身份有很多共性。”浦潇月聊起自己的感受。
百年前,这间姑婆屋为自梳女们遮风避雨,安置灵魂。百年之后,独身的流浪汉把这里当作居所,安放余生。
时代的风雨打湿瓦砾,很多事情发生了改变,有些难题却依旧没有解开。
*除特殊标注外,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
部分参考资料:
1、邓杰.肇庆观音堂与“自梳女”习俗[N].肇庆学院学报,2006(4)
2、温海怡.广东地区自梳女风俗及其观音信仰的调查[N].五邑大学学报,2022(1)
3、陈涵君.浅谈清代的不婚族之自梳女[J].知识文库,2019(7)
4、杨可.未完成的过渡——自梳女叙事评述与阙限视角下的再思[D].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院研究所
6、和文臻.跨越历史的生命之舍——自梳女居所“冰玉堂”作为生命空间的人类学研究[J].民俗研究,2017(5)
7、柯倩婷.自梳女和她的时代
8、纪录片《自梳女》《梳起的岁月》等